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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跪(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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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跪(已修改)

步觀瀾垂眸, 站起抱拳對趙玄序行禮,面上輕松的神色霎時消失,重歸一片冷肅:“見過兗王殿下。”

“你既是阿遙的朋友, 就不必多禮了。”趙玄序巋然不動,泰然受下這一禮。瞇眼打量步觀瀾片刻後, 他面上突然泛起假惺惺的笑,口中寬和道:“阿遙為我留居汴梁, 受拘頗多。我知道她的性子,也知道她向來廣交好友。你若是來汴梁, 可直接來兗王府留居,我與阿遙一定盡全地主之誼。”

羅九站在後面,面上露出有些驚奇的神色。

什麽叫做“一句話裏半瓶醋, 一個字裏三根刺”, 今日他竟是在名聲鼎盛的兗王這裏見識到了。

“...他是我救命恩人的徒弟,我要在他身邊待幾年。”聞遙一巴掌拍上趙玄序的腰:“藥快涼了,快送進去。”

“原是如此。”步觀瀾立即開口應道。

他眼珠幽幽,聲音平淡:“謝過殿下好意,步某若去汴梁, 定會登門拜訪。”

他看向趙玄序手裏冒著熱氣的藥碗,目光移向屋內:“今日末時, 車行會在外面等候。裏面那位小兄弟若是準備好了,屆時便出來吧。”

小刀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傷口稍好些,能經受起海上的顛簸風浪。

他對突然遠去海外這件事並不抵觸, 接受良好, 左右他在帶回阿音前也是一個人漂泊四方。

小刀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知道除非他帶著阿音遠去北遼西朝, 否則已經被知曉身份的他帶著阿音絕對沒有安生日子過。

下午末時,步觀瀾的車隊準時抵達巷子口。他排場也很大,馬車一路從街頭排到街尾,共有七輛。相比之下,行禮加起來不過幾個包裹的小刀與阿音就顯得有些單薄了。

聞遙與趙玄序站在巷子口相送。小刀面色雖然蒼白,人也消瘦不少,但精神頭卻很好。他一手搭在阿音肩上,擡頭看向聞遙,有些猶豫道:“聞前輩,我想問問...那些佃戶會怎麽樣?”

聞遙想了想,如實道:“要看徐家的處理結果,不過應當沒什麽問題,他們能分到田好好過日子。”

“好。”小刀點頭鄭重道:“前輩,兗王殿下,大恩大德,小刀這輩子沒齒難忘。”

他會些武功拳腳,能在這世道上活下去,卻也只會些武功拳腳,抵不過滔天權勢。

之所以照著“閻王戳”折子戲殺人,就是知道人力微博不能及,要借鬼神威懾人心。可每殺一個畜牲,小刀心裏總是沈甸甸的,沒有暢快也沒有得意,只有一層層往上澆的無奈與擔憂。

他清楚地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

“前些日子,我聽說書人講宮裏來了一個新娘娘。原是平江府官吏之女,替父鳴冤告禦狀才入了汴梁城見到皇上。所以我偷了徐家賬簿,就是想著知縣知府包庇徐家無所謂,還可以找去汴梁,見京官。”

小刀笑著,俊朗眉目柔和,輕輕摸了摸妹妹的腦袋。

“可我也知道告禦狀的艱難。阿音還小,不能跟著我去冒這個風險。這事耽擱了下來,一直到您二位到延陵。”

“前輩救了我一命,救了阿音一命,救了別莊百姓一命。”小刀抱拳,深深彎著腰,鄭重萬分:“多謝。”

“行了,走吧,別謝了。”聞遙笑了,把手裏拎著的桂花糖和花團糕遞給小刀:“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琉璃島我去過,風景好,氣候宜人適合養傷,你傷好了可以在島上謀份差事。往後日子還長著呢,好好過吧。”

小刀點頭,牽著阿音往馬車上走。

走到一半,阿音突然掙開小刀的手,掉頭跑過來在聞遙小腿上狠狠抱了一下。接著又轉過身怯生生靠近稍稍貼了貼趙玄序,而後飛快跑回哥哥身邊,鼓鼓臉頰通紅一片。

趙玄序面色莫名,聞遙與小刀倒是笑得開心。

小刀摸摸妹妹的腦袋,再次對著聞遙與趙玄序行禮,而後登上馬車去了。

步觀瀾站在一邊旁觀已久,小刀上車後他才走過來。身後的羅九叫了聲聞遙,遞給聞遙一個玉盒。

“龍魚油。”步觀瀾言簡意賅:“好好養劍,下次見面再切磋。”

“好好好。”聞遙接過:“謝謝。”

步觀瀾頷首,鎏金發冠襯得他不似江湖劍客,通身貴氣逼人。他看看聞遙,眉目柔和下來,又看看趙玄序,淡聲道:“告辭。”

馬夫揚鞭,車隊轆轆向前去。它們將沿著官道去到海州,從那裏登船前往萬裏波濤之外的琉璃島。有步家家主照拂,小刀與阿音在琉璃島會過的很好。

小刀走了,廣清玉還在。

她行事幹凈利落,處令果決。知道事情難有回旋餘地後當即叫人把藏匿好的徐豐和徐豐平兩兄弟抓了起來,秉持一副赤膽忠心的樣子,連番催促兗王啟程回汴梁。

這便是要斷去徐家保住雍王的名聲了。

聽聞連殺十一人的惡賊在翎羽衛的包圍下帶著幼妹逃出生天,廣清玉眼睛都沒眨一下,坦然接受此事。

她本來就不在意這樣一個無名小賊。若不是至關重要的賬簿落在這人手上,她不會設計捉他,跑了就跑了吧。與此相比,沒完成雍王囑托、讓徐家落下了話柄才是她真正憂心之事。

果不其然,當延陵消息不再遮掩傳入汴梁時,朝野上下一下子就炸開了鍋。

先是徐大學士求見陛下,摘掉官帽說自己沒有管束好家人,才讓他們瞞著他,儀仗蔭蔽危害一方,自請辭官。大學士態度誠懇,淚聲俱下。皇帝順著臺階往下走,小懲大誡後駁回了他辭官的帖子。

接著雍王就帶著雍王妃入宮,長跪皇帝書房前不起。表明絕不包庇,要求嚴懲延陵徐家人。

秦王暢快無比,在朝堂之上冷嘲熱諷;張鋆換進戶部的人揪住這個機會上上下下來大換血,可算揚眉吐氣。張鋆樂得跑了幾趟兗王府,送了不少好東西。

跑的次數多了,他與聞遙也就熟悉了。

朝堂上的風波詭譎各方博弈在兗王府高墻之外。趙玄序上朝全看心情,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回來也不愛聊政事,只愛洗手作羹湯。

這些朝廷笑話都是張鋆坐著喝茶時講給聞遙聽的。

聞遙聽得直樂,樂完後又關系道:“那延陵那邊怎麽處理?”

“延陵縣令孟高已被革去官職。”張鋆大口嚼花生:“聞統領放心。張某略施小計,疏通了一下關系。延陵即將赴任的新縣令是張某的後輩,為人正直,會看顧好那些佃戶的。”

“多謝多謝。”聞遙又抓一把煮花生遞給張鋆,豪氣道:“張大人吃,別客氣。”

兩人蹲在檐下磕花生,趙玄序進來了。

如今已入冬,趙玄序身上衣裳卻依舊單薄,與裹得嚴嚴實實的張鋆截然相反。因為習武之人體熱,內力強盛不畏寒冷。聞遙也是如此,常年穿著單衣。更不用說趙玄序修煉焚心訣,內力至陽至烈,不發火毒就不錯了,壓根感受不到冷。

張鋆蹭一下站起來,兩步和聞遙拉開距離,諂笑道:“殿下,您回來了。”

“阿遙。”

趙玄序身後跟著幾位游魂一樣的侍女,垂著頭安靜無聲地走進來,依次放下手中的食盒。

一共六個食盒,打開來裏面全都是香酥軟爛的窯雞。

聞遙一楞。

趙玄序道:“方才掛在門口樹上的。”

姜喬生實在是喜歡烤窯雞。

聞遙有時候估摸著,這丫頭成天估計不是在殺人就是在烤窯雞,每兩日就差人送一只來。聞遙去一趟延陵,她便一口氣送來六只——這是要把這些天的分一起補上。

“誒呦。”張鋆湊近一些,對這些賣相極佳的窯雞垂涎欲滴:“好香啊,聞統領這朋友是開酒樓的?這般好手藝,肯定生意興隆。”

差不多。

只不過不是酒樓,是殺手樓,做的是人命生意,生意倒確實興隆。

“你拿只走吧。”聞遙看到窯雞就想起姜喬生,順著又想起離開前不歡而散的樓乘衣。她頓時有些頭痛,嘆氣重新蹲下來,滿面憂愁地磕花生。

“好啊。”

張鋆毫不客氣,拎起食盒放在手裏掂量。青竹般俊秀的狀元郎笑得見牙不見眼,心滿意足地走了。

趙玄序走過來,斯文撩起衣袖學聞遙樣子蹲下,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過來:“阿遙,給你。”

“什麽?”聞遙騰出一只手接過紙展開,定睛一看有些驚訝:“房契?”

“院子的房契。”趙玄序低眉順眼:“我雇了人看顧,以後若是到延陵也方便些,有地方住。你管錢,房契你拿著。”

聞遙捏著這張薄薄的房契,慢吞吞把手裏最後幾個花生吃完了才收起來。

趙玄序唇邊頓時帶起笑,眉眼彎彎,一副很高興的神色,略帶孩子氣的天真。他偏頭瞧聞遙,說道:“對了,明日我進宮見母妃,阿遙——”

趙玄序隔一段時日就會進宮看令嬪,這事聞遙知道。他平日裏黏聞遙黏的緊,唯獨這時候不會要求聞遙同去。

聞遙以為這次也是一樣,沒想到趙玄序接下去說道:“——阿遙隨我一同去吧。”

聞遙一頓,神情略驚恐:“你這邊進度這麽快的嗎?”

“嗯?”趙玄序不明所以,有些疑惑茫然:“趙玄奉向皇帝敘說了你的功績,皇帝要見你。”

“哦,哦哦。”聞遙大大松下一口氣。

原來是如此,嚇死她了。

“你這大哥真能忍啊。”聞遙忍不住感慨道:“體面人,都這樣了還能誇我。”

“自然,他由皇後教養大,慣會裝模作樣。”趙玄序笑起來,語氣古怪起來:“阿遙覺不覺得血脈親緣很有意思。馮氏跋扈,趙玄碩與她如出一轍。敬妃富貴閑散,趙玄風便也不涉朝政。我......”

趙玄序停了片刻,笑得更歡了,語氣陰惻惻叫人心裏發涼:“我和我母妃也是十足相似。”

天子家事,聞遙到現在為止都還不知道多少,只知趙玄序自小受母妃父皇冷待。

可她雖然不清楚其中隱秘,聽到這話心裏還是不是滋味。她站起拽下根大雞腿塞到趙玄序手裏面:“明天陪你去。吃吧吃吧,現在還是熱的,好吃。”

趙玄序身上陰郁頓散,瞬間恢覆乖巧模樣,好看的手指握住晶瑩油潤的雞腿,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聞遙招呼一個暗衛過來,叫他把剩下的窯雞拿回去分了,細細叮囑道:“下回看著點,再有人往門口樹上掛食盒就招呼一聲,叫他們主子別送了,吃不掉。”

她又不是黃鼠狼,哪受得了隔兩天就吃一次窯雞。

暗衛沈穩點頭,一人拎著四個食盒下去了。

第二天進宮,聞遙打開衣櫃換上了新做的衣裳。兗王府找的繡娘裁縫手藝很好,主打一個低調奢華。款式雖還是勁裝,衣擺處卻盤旋而上修滿華美紋路,質感十足。

聞遙站在鏡子面左右照照,覺得自己威風凜凜。

果然還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她推門出去的時候趙玄序還在外面擺弄著花。天氣冷了,按道理有許多花都養不活,但趙玄序鐵了心要養,開石槽引熱水,所以現在花開的還很是不錯。

他細致摸過嬌艷的花瓣,轉頭看到聞遙出來,眼裏立即有了笑:“阿遙真好看。”

誇誇誇,你這個誇誇機。

聞遙咳嗽一下,說道:“進宮不能帶劍吧,我那匕首和暗器——”

“帶著便是。”趙玄序說道:“我會在旁邊,阿遙不用擔心。”

“嗐。”

聞遙倒不是擔心害怕。怎麽說她也是救過皇帝的人,也不是第一回進宮了。上回進宮除卻和高少山搭夥的一頓又貴又一般的膳食外,也沒什麽別的印象。

只不過這次她是用“聞遙”名頭進宮,是天下皆知的兗王黨。趙玄序一路囂張招惹,雍王秦王,朝堂後宮,怕死不知道有多少對眼睛盯著。

不管怎麽樣,氣勢上咱不能輸。

這次進宮的程序步驟與上回略有不同。來宮門口接應的不是宋明德,而是一個笑顏和藹的小太監。去的也不是雍和宮,而是演武場。

宮中自然是有演武場的。

君子六藝包括騎射,皇子要做天下人的表率,未能夠出宮立府的年紀自然要留在宮中由專人教養。

聞遙踏入寬闊的演武場時,皇帝正坐在一處屏風前的軟塌上,專心致志看著擂臺上人的打鬥。他身邊依偎著一個粉色宮裝美人,滿頭珠翠,明艷萬分,正是上次驚鴻一眼的麗妃。

麗妃手指纖長柔白,小意溫柔替皇帝奉茶。在趙玄序與聞遙踏入演武場的瞬間,她卻立即擡眼看了過來。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趙玄序身上,在兗王身上游移片刻,而後才看向聞遙。

目光依舊不是很友善。

好吧,大美人又瞪我。

聞遙回想上次賀神節初見,麗妃好似一開始就認識她,還不是什麽友善的認識。她覺得奇怪,不知自己是哪裏得罪了這位皇帝寵妃。

而且吧,她總覺得麗妃對趙玄序怪怪的,有點古怪的熱絡。可單趙玄序身邊,無論是高少山還是張鋆,提及麗妃又都是一臉難言。

到底又是有什麽糾葛?

見皇帝要下跪行禮。

趙玄序徑直帶著聞遙往前走,沒有要下跪的意思。皇帝麗妃與周圍伺候的宮人都是習以為常,皇帝目光甚至還停留在前方打鬥不斷的擂臺上,沒看趙玄序。

倒是麗妃先開口了。

“你是何人?”

麗妃果真是擔得起她的封號。不光長得美,聲音也婉轉動人:“兗王身子不好,陛下疼惜賜下恩典不必跪見,你怎麽也不跪?”

趙玄序芙蓉面上天生繾綣的神色霎時蕩然無存。他擡眼看向麗妃,眼瞳漆黑如點墨,層層籠下厭惡與殺意。

該死。

該死。

該死的東西。

他悄無聲息反覆咀嚼這幾個字,面色蒼白,濃眉深目,氣勢瞧著極其嚇人,踏入四四方方的宮廷起就騰起的煩躁怎麽都壓不下去。

看著趙玄序的神色,站在麗妃身側的宮女身子繃緊,鼻尖冒出一點汗。一根簪子悄無聲息滑到她手中被她緊緊握住,戒備地盯著趙玄序,整個人蓄勢待發。

聞遙看看麗妃,又看看裝聾作啞不說話的皇帝,一時間也是默然無語。眼見趙玄序黑著臉磨著牙森然開口要說話,聞遙當即一撩衣擺果斷跪下。

開玩笑,不就跪一跪,多大點事。

想她聞遙,開局一個破碗,混到如今這個江湖地位主打就是能伸能屈。絕世高手、世外高人的高潔風範,她這裏通通沒有。

再說了,封建時代跪皇帝,多正常啊。

入鄉隨俗嘛。

聞遙跪得很快,幹凈利落。

“草民聞遙拜見陛下。”

她跪在地上,直著腰板,中氣十足:“不知陛下召見草民前來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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